月落星沉,太阳照常升起;草木枯荣,四季如常更迭。又一次试着拥抱楼梯间的风,不似先前春寒料峭。恍惚间才发觉——与民附已相处将近一年。
初来乍到者总会带着些好奇的目光,我对这所陌生的学校、甚至说陌生的世界也是一样。机械化的城市取代了家乡田园牧歌般舒缓的生活,人来人往的小花园取代了自然又空旷的山林。一切井然有序、简洁明了,像是一台结构设计精美的机器。带着这样的初印象,一个大山的女儿来到了这里,与民附完成了初遇。
大山的女儿,这是家人曾交予我的身份,也代表一些骨肉中无法割舍的东西,比如对自然的眷恋,比如像山野间疯长的狗尾巴草那样的生命力。我来自云南西北角的横断山区,一个被称为“人神共居”的地方。十五年间,我从未离开大山独自生活,为了求学,我离开她的怀抱,便时常想念大山的臂弯。
适应新环境对我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挑战,从气候到吃食,从学习到社交,有太多新东西要去了解。习惯了慢节奏生活的我开始力不从心,不管是身心还是学习都出现了问题。我想旧友的祝福,“你是注定飞向自由的鸟儿”,心头猛地一颤——离开了山林、被关进钢铁丛林中的鸟儿,还有飞行的能力吗?困惑、迷茫、失望,无数负面情绪像打开了闸门一般涌入心头,挤满了被忙碌占据许久的脑海。“我对你失望透顶”,我的内心有谁低声念了一句,然后骄傲与梦想便如中箭的飞鸟,坠向地面,沾满泥污。
在对自己感到失望后,我犹如一只幽灵般想躲到另一个世界中去。我害怕向老师提问,因为会暴露自己的愚蠢。我不愿与他人交谈,因为会流露自己的怯懦。整日战战兢兢,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,只希望不要有人注意我的存在,不要发现我的内在——一个不安的幽灵。
未知导致了恐惧,大山的祝福被嘈杂的人声淹没,我似乎忘了什么,沉沦于重复的轮回中。可骨子里的山风不会停止呼啸。
在一个模糊的夜晚,或许是晚自习的课间,我孤身向至诚楼侧面楼梯的高处爬去。我忘了是因为什么,可记忆中有人对我说,那里或许有我在找的答案。直到学生可通行的最高楼层我才停下来去眺望民附的夜景。远处万家灯火通明,近处学生人声鼎沸,这就是民附给我的答案?带着期望被辜负的失落,我转身准备离开。
可就在这时,一阵温柔又凉爽的感受留住了我,我停驻回望,不曾想一瞥惊鸿。那是怎样高远的天啊。从未看到过的巨大铜黄色月盘坐在天边,把人们的灯光衬得那样渺小。从未看到过的广阔天际围绕着我,而非大山绵延的臂弯,遮挡住飞鸟的眼界。那阵温柔又凉爽的感受再次包围了我,我这才反应过来——哦,是民附的风啊。那阵风与山风有万般不同,山风轰轰烈烈而有力,像从最愿原始的峡谷中奔腾着呼啸而出。而那阵风轻柔细腻却似细水长流,让人想起少女柔软的发梢,让人思起光滑的丝质缎面。
如果山风是大山母亲给我的拥抱,那它能否算是民附予我的一次关怀?迷茫逐渐被吹散,恐惧逐渐被探索的好奇心代替。我安下心来,回到教室准备继续奋斗。不同的是,我不再恐惧,因为民附陪伴在我的身侧,哪怕是以风的形式。
生母给了我生命,大山赐给我灵魂,而民附便在前者的基础上修修补补,让我找寻到一个新的自我,一个更好的自我。自此,我又成为了从前那只御风的飞鸟,却摆脱了对山野的依恋,飞向更广阔的天空。
春日暖风再次拥我入怀,思绪从空中回到现实,顺手便从风中接住一片落叶,好像收到了来自民附的春日赠礼。心下一暖,我将叶子放入衣袋——来日方长,请多关照,民附。